从葬礼会场出来时外面还下着蒙蒙细雨，配上离席时的嘈杂声让人心神不宁。不得不说人在恶劣的天气中确实会感到烦躁，特别是对旧伤未愈的我而言。
我不是中风患者什么的，不过也会担心在这时淋雨会不会导致伤口作痛。冒雨前行在我看来无疑是最后的选择，倚在会场的门边清点究竟还有多少和我一样不看天气预报就出门冒失的鬼，但绝大多人都只是和我打了个招呼后便撑起手边的伞默默离开，独留我一人在守望着这条远离城区的街道。
还不清楚这雨会下到什么时候，姑且先预约下顺风车好了。我松了松勒在脖子上的领带从内衬里取出手机。今天上午我请爱伦坡帮我系上这劳什子的时候，她用足以媲美绞杀猎物的蟒蛇的力道给了我一次教训，再怎么说也不会请她来帮忙了。
好贵，写着标价表数字的屏幕让我不禁以为是看花了眼，但这座城市在物价上从不让人失望。手指悬停在确认的按钮上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冒雨步行回去。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但我身为这场葬礼的司仪却从中捞不到一点油水，更不用说对于没有稳定工作的我而言，选择乘坐出租车无疑是一种略显奢侈的行为。我可不想听爱伦坡在我耳根念叨入不敷出之类的台词，乱操心的老妈子有一个就够。
事不宜迟，赶快出发好了。
在我决定就这么没有防备地冲进雨地之前，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
“您是贝利尔先生没错吧？”
褐色皮肤的女高中生弓着腰向我问好，虽然有一张令我感到熟悉的面孔，但一时半会儿却想不清她的名字。
“你是？”
“真，我们在范达因岛上见过一面。”
似乎是单方面的把我当做了熟人，不过她倒也没有因为没能被记住而气馁。说起来，一个字的名字难道是什么奇怪的流行吗？
“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原来是那时的小姑娘啊。”
我装作回忆起来的样子拍了拍脑门，说实话当时在场人的面孔我几乎毫无印象，不过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实在太过可怜了。
就像她现在感受到了被人记住的快乐一样，善意的谎言绝不会让努力白费。
“为什么你会在这儿？我猜今天不是能让学生享受青春的假日。”
她眼神躲闪着把头扭了过去，逃课来参加葬礼的吗，真有一手。
“明智先生在推理爱好者圈子里都很有名气，听说他突然去世的消息大家都很镇静，不过当时在岛上的人都对具体情况缄口不言就是了。”
真巧妙地避开了关于学校的话题，我也没必要寻根究底。在我还是学生的时候也常常溜出校门，也不至于为这种事责怪她就是了。
“然后就是，因为是侦探的葬礼，我想也会有不少同行前来悼念，无论如何都要来看看才是。”
“只是一群穷酸讨厌鬼们的集会，没什么特别的吧。”
我半开玩笑地说出了有些伤人的台词，真似乎不觉得这种形容贴切，但一时也想不出台词反驳，她低着头摆弄指甲，许久不发一言。
“一直站在这儿聊天不太好吧，顺路的话陪我走一段可好？”
面对我动机不纯的邀约，她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愈发激动起来。
“请务必让我同行！”
这可不太妙啊，对面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棘手。我苦笑着先一步踏出房檐下，真一蹦一跳地带着伞跟了上来，过程先不论，淋雨的结局总算能够避免了。
距离最近的车站尚还有一段路要走，如果当初没贪小便宜选个离市区的近的场地就好了。真撑着伞始终走在离我相隔数步的身后，配合她的步调行走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让女高中生给自己撑伞难免会被看见的人说三道四。
“伞就交给我来打好了，虽然之前受了重伤，不过右手倒是健全的很。”
我停下脚步想从真手上把伞接过，却发现她一直在低着头若有所思，直到听见我的呼唤才回过神来。
“有劳了。”
我从她微微颤抖的手中接过雨伞，木质的伞柄看上去像是旅游风景区会卖的纪念品。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会让人觉得可怕的特征，但若非如此也无法解释她在面对我时所表现出的拘谨。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语气保持温和，我这么告诉她。
“有什么觉得困扰的事告诉我也无妨哦，虽然说出来也不一定能帮你解决。”
无意义的闲聊总比无所事事要好，至少在我看来确实如此，所幸真也和我一样抱有着同样的想法。
“在朋友的葬礼上肆无忌惮的说同行的坏话，这么做真的好吗。”
她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近乎责难的台词，让我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姑且先解释一下，这两件事纯属是空穴来风。
首先，明智和我并不是她口中的朋友关系，只是那天在病床前与我闲聊时提起了筹办葬礼的事项，当时也想不出拒绝的话来。何况，任谁也不敢相信世间存在着能预言死亡的死神存在，得知明智确诊死亡的那天，着实吓了我一跳。
帮忙筹备葬礼，宣读遗嘱，召集宾客，确实像是朋友间会做的事，事到如今也无法辩驳。
“姑且先确认一下，说同行坏话是指哪一方面。”
“就算他们的穿着算不上体面，也没必要用穷酸讨厌鬼这样的词来形容吧。”
原来是指这个啊，真是个没幽默感的家伙。我可没有把侦探当做过自己的同行，无论重复多少遍我都会否认自己是侦探的事实，况且，用穷酸和讨厌鬼来形容这帮人在我看来也没什么不对。
“葬礼是庄重的场合，尚未整理好仪表便前来出席难道没问题吗？”
“话是这么说，但这么做也不是他们的本意吧。”
真极力为其辩解，这让我有些负罪感。可事实就是这么残忍无情，我也只好继续打破她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么，为什么他们不穿的更加体面些呢？”
“因为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吧，又不是艺人这种需要抛头露面的行业，即使出门穿的再简朴也不会被人指指点点。”
“这也是其中一个理由，但是严格来讲还有另一个答案存在。”
她好奇地仰起头看我，而实际上答案非常简单。
“因为他们穷。”
“这是冷笑话吗？”
“不，说实话我现在比刚才念讣告还要认真。”
黄昏中的雨景似乎别有一番风情，雨滴折射出的光线居然显得四周有些肃穆。上班族稀稀拉拉地从写字楼里走出，这个点选择加班的也大有人在。真似乎无法理解这种魅力，她像是忍无可忍似的攥紧了拳头，又慢慢放松，
“也就是说，他们没钱给自己制备行头才吗？”
“不，其实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是他们努力后的结果。”
我们跟随着下班的人潮慢慢向前挪动。不急不缓，按照统一的步调向前行进，简直就像流水线上的产品一样，讨厌按部就班我不由得这么想。
“真，侦探存在的意义为何？”
“明知故问，不都是为了查明真相吗。”
她紧紧拽着我的衣角试图不被往来的行人冲散，不清楚她为什么对我如此执着，不过能借伞给我实在是万分感激，既然之后也不会再相见，趁现在多说几句也无妨。
“正解，不过这个世界不需要真相，这才是侦探们过着拮据生活的根本所在。用再寻常不过的委托举例，去寻找走失的猫狗。你永远都不知道画像上的动物会在下一个拐角处与你碰面还是说已经躺在某处的餐桌上化作食粮，如果是后者，你又会怎么向委托人交待？是老老实实地说出真相，还是用谎言掩盖你所见到的事实。”
“是委托的话，果然还是把调查的结果和盘托出比较好吧。”
“没能达成委托，反而还要再去伤害委托人一次吗？”
她沉默不语，困扰许久的难题若是能被轻易化解才是奇怪，我顺便加强了攻势，继续问道。
“只是猫狗的话还不至于产生太大影响，可如果关乎到人呢。”
“请不要说这种过分的话！”
真有气无力的结束了话题，如果她能明白我话语中的含义就再好不过了。但这还不够，我还需要添一把火把她的梦想燃烧殆尽。
“正是因为如此，侦探并非是小说中那样无所不能的解密之神。挖掘真相，带来不幸，这才是侦探在人类社会的正确表现形式。比起残酷的真相，人们更愿意听幸福的谎言，没有委托找上门来，这帮侦探才会连一套正装的钱都出不起。因为所谓侦探，单纯就是令人唾弃的存在啊。”
她低着脑袋似在哭泣，事实虽然悲伤，但希望我的这番劝诫能够起到应有的作用。侦探绝不是值得她为之奉献一切的职业，只凭一腔热血只是会徒劳无功。
“就在此别过好了，再见。”
我把伞塞回她的手中越过前方的人群的人群向前奔跑，后方传来了她歇斯底里的质问。
“既然您明白这些道理，又为何要成为侦探呢。”
根本不需要回应，我随着流动的人群挤上了公交，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她对侦探的憧憬远超我的想象，如果不早点离开，恐怕就无法轻易摆脱了吧。
“拜托了！请让我成为您的助手。”
熟悉的伞柄、熟悉的声音，无法轻易摆脱的人现在就在我的身边高声喧哗。
“嘘——在车上能不能小点声。”
我安抚着对我弯腰行礼的女高中生，四周的旅客因为刚才的骚动而对我们议论纷纷。看样子真相只要牵扯到我就准没好事发生，燃起的火焰不但没有让她的梦想化作灰烬，反而更加激进了起来，难道这也是我的错吗？
无奈之下我只好凑到她耳边低语
“我明白了，就照你说的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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